关于“厄运走开”的争议反映了什么?

“厄运走开”“无意冒犯,厄运退散”作为最近弹幕上涌现的又一热词,却引发了大家的不满,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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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叶旻
    叶旻
    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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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无意冒犯,厄运走开。”如今打开短视频,人们经常能够在弹幕中看到整齐划过的矩阵。匿名网友敲下的“厄运走开”字样一时之间铺满整个屏幕,而点开视频的刹那仿佛就连带触发了某种开关,让人疑心是否无意间闯入了辟邪祈福的道场。

    这些表述起初多见于各类恐怖题材的视频当中。在剧情转折推进的节点处,网友自发留言写下的“厄运走开”扮演着传统辟邪文化里的“符咒”,经过批量的复制跟帖,覆盖视频内容的“厄运走开”就如古时贴在不祥之物表面的“鬼画符”一般,被赋予了“镇邪”的祈愿。似乎发完“厄运走开”后,人们就可以安心观看那些不敢看却又想看的内容。同时,刷屏的“厄运走开”也缓释了恐怖视频中的阴森氛围,想必曾让在无数个夜晚蒙着被子偷看恐怖片的孤独个体感受过一种不在场的陪伴。

    这场看起来颇有几分怪诞的小众集会迅速突破了圈层壁垒,像此前风靡一时的“前方高能”一样,成为了破圈的弹幕新梗。也许人们很难想象,在“元宇宙”“ChatGPT”热议的今天,依然能同时在互联上看到来自遥远世代的巫术经历赛博复兴。实际上,“厄运走开”的刷屏只不过是又一次印证了,只要对未知的恐惧与不安仍然存在,玄学就会在科学与理性的边缘寻找复苏的裂隙。

    相比于传统玄学而言,赛博祈福的成本很低,既不需要三拜九叩,也不必通晓周易八卦,又或寻求某位来路不明的代言人。早在2018年,当年评出的“十大流行语”中就有“锦鲤”一词。那条被认为能带来福气的“风水鱼”成为各类表情包的原素材,且沿用至今。除了主动地祈求好运之外,各类表情包中出现的“水逆退散”也从反面施力,祈求诸事不顺的境遇早日结束。不论是“锦鲤”还是“莲花”,这些形象都是原初能够祛邪避灾的器物的嫁接,也许并不会带来真实的改变,但至少能够起到某种正向的心理安慰。

    如今回看,这些互联网“古早”时期的玄学作法尚可称得上平和,关注点也大多仍在个体的日常生活范围以内。而到了近年以来,随着“电子木鱼”“赛博佛祖”的出现,原先的网络玄学正在走出表情包制作的迷因扩散阶段,而逐渐成为一种躯体化的景观仪式。人们一边通过线上敲击木鱼积攒功德,实现“烦恼-1”“快乐+1”;另一边又无形中将现实世界的焦虑带入,开发连点器提升敲击数,尝试在功德值的角逐中“把佛祖变成榜二”。

    于是,敲着电子木鱼的网友心怀“功过相抵”的信念,转头可能就在以他人不幸为题材的地狱笑话中流连。这与网络另一端在观看视频时敲下“厄运走开”的可能是同一个群体。作为疲惫生活里的解压时刻,这或许无可厚非。然而,当“厄运走开”的弹幕无差别地出现在社会类新闻中时,这种调侃就会引起观者的不适。

    当“厄运走开”出现在坠机、车祸、溺水等新闻的视频弹幕中,这些匿名的声音混合成了一种“反讽式的观看”。有别于传统意义上观看悲剧所引发的情感共鸣,这种反讽传递出的是一种无意识的集体冷漠,简洁的四个字似乎拒绝任何情感上的卷入,以一种犬儒主义的姿态将苦难消解在漂浮的戏谑当中。它将影像中真实的他者过滤,最后倒映出的只是放大版的自我主体。

    厘清这一问题的前提,或许还要首先回到“厄运走开”出现的平台。作为一种在短视频弹幕中流行的互动语言,这种新的媒介环境会如何影响它的生成逻辑与传播链条?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媒体与传播系终身教授莉莉·蔻利拉奇(Lilie Chouliaraki)同样注意到了这一要素。在《旁观者》一书中,蔻利拉奇分析了新媒体时代下的“同情疲劳”。在其看来,这其中存在一个看似矛盾的悖论。一方面,新媒体的一个重要特征是鼓励自我表达,使得媒体用户成为生产者,而不仅仅是公共传播的消费者。这由此衍生出了有别于观看古希腊悲剧的“新戏剧意识”。在原先的戏剧逻辑中,道德教育是基础,同理心通过观看与模仿等世俗机制培养。而当整个世界都成了新舞台,这个舞台的教化就在于,我们不仅在被动地观看远方他者,还可以作为行动者介入远方他者的现实。

    照此逻辑,这一转变应该有助于人们以更有效的方式参与其中,为可能的实践铺平道路。同时,当幕布撤去,后台呈现在公众面前时,一种对内容生产机制的内在反思也会被孕育。从这个角度而言,“厄运走开”频繁地出现在短视频平台的弹幕中,这一现象可能也多少显示出,公众对传统的标志性苦难叙事正在失去兴趣。当新闻事件的剪辑不再是技术黑箱,越来越多公众能够参与到视频生产中时,对传统宏大叙事的反思也在形成。

    但另一方面,这种新的观看形式又为何没能促成预想中的社会团结?当新闻事件弹幕区出现“厄运走开”时,人们依然会感到一种冷漠与不适。

    在蔻利拉奇看来,这种反思式的观看在形成阶段常常是无序,甚至是缺乏边界的。当元叙事面临消解,个体就会被相应放大。由此,“厄运走开”带来的真正不适其实在于:人们不再把“不幸的他者”作为行动的对象,而是把自我的感觉和表达当成了为善的动力,不再讨论产生不幸的社会原因以及行动的效果。简而言之,以他人为导向的道德观转向了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主义,以自我的需求作为驱动力,以自我的满足作为衡量回报的标尺。

    作为刷屏现象的“厄运走开”是由一个个单独的观看者行为汇聚而成的。媒介技术在每个短视频界面搭建起了移动的私领域,在这个看似封闭的空间里,个体进行表达的初衷优先倾向于自我的感受,而非直面公共的议题。蔻利拉奇认为,这种传播结构上的改变意味着戏剧结构的退场和镜像结构的登台。在镜像结构里,在场者与观看者的界限变得模糊,人与人的相遇常常被简化为一种自恋的自我镜像,我们看不到他者,只能看到和“我们”一样的人。这可能会侵蚀世界主义式的道德观,催生一种脆弱且短暂的公共意识,进而陷入某种“同情疲劳”之中。

    尽管在蔻利拉奇的论述中,发展中国家并非产生同情疲劳的一方,而是被同情的对象。但技术带来的公私领域的融合的确在全球的不同地区推进,以此为镜鉴,某种程度上,“厄运走开”意味着一种在地的“同情疲劳”吗?它是否也在提醒我们注意,在过载的信息流下,人们的承受限度正在下降。

    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最初旨在祛邪避灾的“符咒”竟然逐渐在演变扩散的过程中成为“晦气”本身。相比于“厄运走开”出现在社会新闻类视频时引发的不适,令不少网友更加困惑的是,为何点开看似完全无关的视频内容,弹幕上依然会划过“厄运走开”?

    如今,出现在各类短视频弹幕中的“厄运走开”实则已然完成了语意层面的更新转换。在传播过程中,它逐渐用来标识一种反对的态度。一切令评论者厌恶、害怕或畏惧的事物都统一被贴上了“厄运”的标签。而“厄运”之所以为“厄运”,除带有鲜明的情感偏向外,还意味着它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掌控范围。在浏览短视频时,当算法意外分发了让人不适的、不想看的、不赞同的、或认为“带来霉运”的视频内容,“厄运走开”表达的还有一种不满但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换言之,这些视频弹幕中的“厄运走开”已经逐渐泛化。其中的“厄运”指向的不再是共同语境中的不幸,而是对具体发出这条评论的人而言,他(她)所试图远离的一切。例如,在一则关于婚书的短视频中,配音解说称:“刷到这条的你肯定是近期就要结婚了。”此时,弹幕中整齐地划过“厄运走开”。

    与敲击电子木鱼后屏幕上升起的“功德+1”类似,这些同属于近年兴起的具有“发疯”特质的亚文化行为。孔德罡在发表于澎湃·思想市场的一篇文章中认为,这类行为看似具有极强的“表演性”,但在本质上却是“反个性”的。它将具体的人投入到整体的氛围中以淹没个体,而参与其中的个体本身就带有淹没自身、消除自我的类似“死亡欲望”的“发疯”欲望,从而实现了一种同谋。而这些都共同指向了一种后人类未来图景,即对改变外界失去兴趣,只希望在追求自我快乐的同时简单地应付当前。

    然而,部分看似与视频内容无关的“厄运走开”倒也并非指向完全的无意义。这些行为艺术本身也可能是特定情感的触发器,它的出现暴露了一些隐秘困扰着人们的焦虑。当独身女性刚刚挂断来自上一辈人的催婚电话,转头就在短视频中刷到婚书时,“厄运走开”多少带有几分戏谑的无奈。它从反面提示,现有的价值序列中是否有足够的包容性去容纳不同的选择?身处其中的个体不必再以“厄运走开”的方式消极表达不满。在重申弹幕礼仪的同时,凌驾于个体之上的社会结构同样不该被免责。

    网络参考资料:
    1.《在短视频上发“厄运走开”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https://mp.weixin.qq.com/s/PBY3r6SZf3KDBt9RA6Gdtw
    2.《在地狱笑话和赛博佛祖之间:今天你敲“电子木鱼”了吗?》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8589608.html
    3.《“敲电子木鱼能见到赛博佛祖吗?”:“赛博佛学”亚文化观察》
    https://mp.weixin.qq.com/s/18ZtcV43hDAmpHAr9k_Q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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